1972年,日本朝日新闻的一条报道引起了日本全国上下的关注。据该新闻报道,在菲律宾卢邦岛,当地警察和两个二战遗存的日本兵交火,其中一人被警察击毙,另一人则负伤逃跑。这则报道在日本引起轩然大波,人们很难相信,距离二战结束已经将近30年,整整一代人过去了,竟然还有日本兵在坚持作战。而这个日本兵,就是在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后,因为没有接到投降命令,而躲在东南亚的深山密林里打了30年游击的小野田宽郎。
小野田宽郎,1922年出生于日本歌山县海南市。他的母亲是当地的一位教师,同时也是位狂热的军国主义者,她从小就给她的孩子灌输军国主义思想,告诉他们为国捐躯才是最大的忠孝。在小野田母亲的严格教育下,小野田家的孩子们学习都非常优秀,小野田宽郎大哥在东京大学毕业后任陆军军医,其二哥则是陆军主计大尉。可想而知,成长在这种家庭中,小野田宽郎肯定也是满脑子的军国主义,有着一心想要报效国家的狂热念头。
1939年,17岁的小野田宽郎进入日本"田岛洋行"工作。"田岛洋行"表面上是一家从事油漆贸易的日本商行,实际上则是日军军方下面的一个间谍组织。小野田宽郎进去没多久,就被分派到了其在中国的武汉分行,来到中国后,先是做了一年内勤,因为表现不俗,于是转入外勤。作为一名间谍,小野田宽郎经常要去武汉周边活动,名为考察,实为收集情报,得益于此,小野田宽郎的中文水平迅速提升。
1942年,小野田宽郎满20岁,到了可以服兵役的年龄。这一年,小野田宽郎回国,进入和歌山步兵第六十一连队,同年又被派到中国南昌,成为侵华日军的一员。刚好,他哥哥也在这个联队,并且担任一定职务。在他哥的帮助下,小野田宽郎顺利通过了干部候补考试,转入久留米预备士官学校训练。训练结束后,由于其出色的中文及社交能力,被选拔进入陆军中野学校。
相比于陆军士官学校,陆军大学等军校,陆军中野学校可能并不太为外人所知,但是,这个学校在日本情报却非常有名,号称日本间谍和特工的摇篮。既然是一所间谍学校,那么教学方式肯定和一般的军校不同。学员入学后,第一条规则就是不许说日语,而是必须学习选定的某国语言,并且饮食习惯、起居生活全部要和那个国家相同。可以看出,以这种方式所培训出的间谍,一旦被派遣到敌对国家进行间谍活动,那一定是隐蔽得非常深,非常难以察觉的。
当时二战已经进入后期,轴心国的颓势越来越明显。日本国力不支,陆军的高层意识到战争的劣势,开始进行两手准备,一边是表面上叫嚣的“一亿总玉碎(全部日本人战死)”,一边在暗地里培养一批能够坚持进行“游击战争”的秘密战斗人员。军方灌输给这些学员的主要思想就是,这场战争将会持续百年,日本的劣势只是暂时的,为培养后续的战斗力量,陆军要求士兵要学会展开游击战。
小野田宽郎就是被选中的这类“秘密战斗人员”。在陆军中野学校,除了谍报工作外,小野田宽郎还接受了游击战、谋略、宣传、侦察、伪装、变装、潜伏、杀伤、破坏、空手道、剑术等的训练。1944年底,在经历了半年多的特训后,小野田宽郎被派往菲律宾执行任务。临行之际,小野田宽郎去和母亲告别,母亲交给他一把祖传的短刀,并告诉他说:
“如果被抓俘虏了,就用这把短刀为国尽忠吧”。
带着母亲的训诫,小野田宽郎先是坐运输机到冲绳,然后再到菲律宾马尼拉,迎接他的是陆军情报部特别班班长谷口义美少佐。注意这个谷口义美少佐,后面小野田宽郎后面的事大都和他有关。在马尼拉休息了一晚上后,小野田宽郎第二天就接到了谷口少佐下达给他的作战任务:到一个名叫卢邦岛的小岛,收集情报并准备在美军登陆后开展游击战。
卢邦岛,是菲律宾北部一个东西长约10公里,南北约30公里的细长小岛,岛上基本为丘陵,气候湿热,森林茂密,约有2万多民众生活在该岛。
当时的局势是,日本在太平洋战场接连失利,海军力量基本上被盟军摧毁。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提出了跳岛战术,利用空中优势将地面军队直接运输到海岛作战,避免了因抢滩登陆而带来的巨大损伤。在跳岛战术攻势下,日军在太平洋的岛屿基地一个个被盟军占领。日本军方高层认识到,日军已经无力抵挡盟军的进攻,于是学起了八路军的游击战,在这些小岛还未占领之前,派遣“秘密作战人员”先期登岛,然后依靠岛上的茂密丛林和美军打游击,妄图有朝一日在打回来。小野田宽郎就是这样的秘密作战人员之一。
临行前,谷口少佐对对小野田宽郎说:
"我们撤退,但只是临时的。你们进山,用埋地雷、炸仓库的办法与敌人周旋。我禁止你自杀或者投降。三年、四年或者五年之后,我将回来。这个命令只有我才能取消。"
而小野田宽郎所在师团的师团长更是直接告诉他:
“无论如何不准玉碎(自杀)、哪怕是三年、五年,一定要竭尽全力,完成任务,我一定会去迎接你,但是在那之前,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就算是靠着椰子汁,也要坚持战斗到底,重申一遍,无论如何,绝不允许玉碎”。
于是,小野田宽郎带着这份“使命”以及一支三八式步枪,登上了卢邦岛。1945年2月,就在小野田宽郎登上卢邦岛两个月后,美军的军舰就在岛上登陆,岛上驻守的140名日军大部被歼灭,其余的分散开来展开游击战。小野田宽郎同伍长岛田、上等兵小冢金七、一等兵赤津三人一起隐入丛林,继续顽抗,岛上的密林深处时常有枪声传出。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为了让岛上的顽固分子投降,美军用飞机朝在岛上撒下大量宣传单,上面写道:“8月14日日本已经投降。赶快下山投降!”。小野田宽郎等人看到了传单,正在将信将疑时,忽然不远处又传来枪声,小野田宽郎判断战争还没有结束,这是美军在骗他们,于是他们又躲进了丛林深处。
在丛林中,小野田宽郎将他在军校所学到的技能充分运用上了。他不断袭击当地的美军和菲军,以及雷达站、仓库等军事要点,破坏美军的军事行动。他坚信日本军队不会抛弃他们,一定会反攻回来的。当他看到美军飞机往朝鲜方向飞去时,他判断这是满洲(中国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在发起反攻。他不知道的是,日本关东军早已在苏联红军的打击下灰飞烟灭,另一场对世界格局产生深远影响的战争--朝鲜战争已经打响。
为了躲避美军和菲律宾警察的追捕,小野田宽郎不停地变换着落脚点,他们同一个地点待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5天,一般都在3天左右。由于卢邦岛是一个椭圆的小岛,理论上只要没有足够的人力来展开地毯式搜捕,那他们就一直能在岛上和追捕人员转圈圈,这也是小野田宽郎为什么能在这个小岛上坚持30年游击的主要原因。在逃亡同时,他还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将所到之处的地形、路线、岛上主要设施等信息记入脑中,为日后日军反攻提供参考。
可能有人会问了,小野田宽郎在岛上周旋这么久,他们吃什么?小野田宽郎他们的食物主要有两个来源,第一是偷窃、抢夺当地居民家的食物,比如偷鸡,杀水牛等,但是这种方式无法猎取太多食物,因为经常会被居民发现,引来围攻,枪声会暴露他们的战斗位置;第二是“就地取材”,热带岛屿上动植物比较多,他们就在岛上捉野兔、蜥蜴吃,还把多余的香蕉晒成干,当做可以随身携带的军粮,以此来维持身体所必须的热量。当雨季来临,他们得彼此警惕,尽量保持清醒,以免在睡觉时因体温过低而死亡。奇怪的是,即使在这种条件下,小野田宽郎的身体也基本上保持健康状态,据他日后回忆,在30年的岛上生活中,除了有过一次扁桃体炎外,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
这种枯燥、艰苦的战斗无疑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为了让自己能够坚持下去,小野田宽郎不断用军国主义思想来进行“洗脑”。卢邦岛前副行政长官埃拉莫斯曾经去参观过小野田宽郎的营地,他说:
"他(小野田宽郎)带我们看了他在森林中的藏身之地,那里很干净,墙上挂着'把战争进行到底'的标语,还有刻在香蕉叶上的天皇肖像。"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小野田宽郎那样,能忍受这样非人类的战斗。1950年,一等兵赤津就忍受不了这种绝望环境的煎熬,走出丛林,高举双手向当地警察投降。赤津投降后,转身加入了当地的搜索队。他们在全岛山区撒下了大量传单,告诉小野田宽郎他们,战争早已经结束,日本已经投降多年,没必要再做抵抗了。赤津甚至还联系上了小野田宽郎的哥哥加入到搜捕队中,让他来告诉小野田宽郎日本投降的事实。
但是,小野田宽郎依然不相信,他认为他哥哥的声音是找人顶替的,传单的内容全是伪造的,他对赤津叛逃的行为无法认同,于是给其他两人下令,退到更深的山区以躲避追捕。这次大规模的搜捕又没有结果,小野田宽郎随即被宣布战死。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小野田宽郎第二次宣布战死,早在日本刚投降时,由于没人知道小野田宽郎的去向,军方已经宣布了他战死的消息。
由于食物实在匮乏,1953年6月,小野田宽郎一行人冒险走出丛林,来到海边抓鱼,被渔民发现,冲突中,岛田伍长的大腿被渔民射伤。隔年五月,他们又与当地人起了冲突,岛田当场被打死,小野田宽郎和小冢金七逃回了密林。十天之后,新的传单出现了,搜索队拿着麦克风在山里到处大声地叫嚷说:
“小野田,小冢,战争已经结束了”。
但是他们始终不为所动,他们认为,战争还在进行,日本还在奋战,投降是莫大的耻辱。他们坚信总有一天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将会攻占整个岛屿,太阳旗将会随风飘扬。游击战让小野田宽郎养成一种事事怀疑的态度,对于一切宣传,他都认为是敌人骗人的手段。更重要的是,他深信日本是一个宁死不屈的民族,他不能让尚在作战的日本皇军与国民失望。
在这种极端绝望的环境中,小野田宽郎即使在心志坚强,就真的就没有产生过一丝怀疑和绝望吗?答案是有的。卢邦岛副行政长官莫利纳曾说道:
"他们(小野田宽郎等人)坚信日本人会回来。因为小野田的上司是这么说的。小野田后来也怀疑过谷田是不是把他遗忘了。有一次他有了自杀的念头,但是马上就放弃了,因为上司不准他这么做。"
1972年,此时离日本投降已经过去了27年,日本早已从二战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在美国的帮助下,日本的经济迎来了迅速腾飞,曾经的战败国,又一跃而成发达国家。日本国民享受着经济快速发展带来的幸福生活,对于二战惨痛的记忆也早已模糊。而在东南亚的这个偏僻小岛上,小野田宽郎和小冢金七依然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小岛的密林深处,还幻想着“皇军”会反攻回来,重新占领这片土地。
这年10月,小野田宽郎再度走出密林,在附近的村庄埋设了剩下的最后一枚地雷,不过因为生锈,地雷没有爆炸。10月9日,菲律宾警察部队得到当地农民的报告,在卢邦岛发现了两个旧日本军人在山岗上烧稻草,三名菲律宾警察连忙赶到现场,山岗上的两个日本军人立即举枪射击。在对射中,一名日本军人被击毙,另一名逃入密林中。这名被击毙的日本军人,正是一等兵小冢金七,身中两枪,其中一枪穿越心脏导致其当场毙命,一支保养良好的三八式步枪被扔在旁边,而跑掉的则是小野田宽郎。
这件事引起了日本的高度重视,日本政府马上派人到缅甸、马来西亚和菲律宾寻找藏在丛林中的日军遗留士兵。山里的传单更多了,除了报纸、杂志,还有小冢在日本的丧礼的消息,但是对于这一切,小野田宽郎始终不买账,他还是固执地相信,这都是骗人的。
小野田宽郎身边的人死得死,逃的逃,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坚持战斗。1974年2月20日,这一天,小野田宽郎在卢邦岛的密林里偶遇了一个探险家,靠着敏锐的嗅觉和反侦察意识,小野田宽郎迅速转移到了这个探险家背后,端着枪从背后缓缓接近,准备解决这个“闯入者”。探险家发现了背后有人,急忙扭过头,一看到穿着破旧,形同兽类的小野田宽郎,惊讶的同时,迅速举起双手:“我是日本人,我是日本人”。
于是,他们展开了对话。原来,这个探险家叫铃木纪夫,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受日本政府委托,来丛林寻找小野田宽郎。铃木告诉小野田,日本真的投降了,战争早已结束。小野田宽郎则坚持必须有指挥官的命令才会投降。幸好,当初给小野田宽郎下达命令的谷口义美还在世,于是,铃木找到了谷口义美,让他来劝说小野田宽郎投降回国。
1974年3月10日,小野田宽郎按照之前和铃木的约定,走出密林,来到约定地点和谷口义美会面。此时的小野田宽郎,已经从当年接受任务时二十几岁的小伙,变成了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但是面对长官,小野田宽郎还是以最标准的动作敬了个礼。而同样身穿军服的谷口,对站得笔直的小野田宽郎宣布了投降的命令:解除武装归国。
在30年的“游击战”中,小野田宽郎共打死打伤超过130名菲律宾人,其中包括士兵、警察和无辜的平民。因此,他投降时,许多菲律宾人主张把小野田宽郎关进监狱,绳之以法。但是,由于日本政府的斡旋,当时的菲律宾总统马科斯赦免了他,在投降仪式上,马科斯对小野田宽郎说:"你是军队忠诚的样本!",并允许他回到日本。
1974年3月12日,东京羽田机场。52岁的小野田宽郎在坚持战斗整整30年后,返回了日本。迎接他的不仅有来自国内的各大媒体、民众,还有政府的一些官僚,以及军方代表,各大电视台更是连日跟踪直播报道。所到之处,受到全国英雄般的热烈欢迎,成了所谓日本"英雄"精神的象征。
刚回国的小野田宽郎,虽然万众瞩目,在日本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但是他的行为也激怒了很多人,尤其是菲律宾民众,主要是下面这两件事。
第一,他参加了很多日本右翼退伍军人的活动,在活动上大肆宣扬军国主义,为军国主义招魂。当媒体问道如何看待惨死在他枪口下的那几十个无辜的菲律宾农民时,他脸无愧色,坚持认为他没有错,他当时身处作战之中,不必为这些人的死亡负责,他还表示,”能将人生的盛年全身心投入那场战斗是幸福的”,为此,他也被部分日本媒体称为“军国主义的亡灵”;第二,他把日本政府奖励给他的100万慰劳金,全部捐给了臭名昭著的靖国神社,为了避免自己向天皇致歉(日本投降后依然保留了天皇制度),他还拒绝了天皇接见的邀请,只是去拜祭了岛上一起战斗过的岛田和小冢墓。
回国后的小野田宽郎也患上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他时常被洗衣机、电视机等家用电器吓到,而飞机飞过的声音更是把他吓得心惊肉跳。1975年4月,小野田宽郎远离日本,在巴西的森林中买了一个大牧场并在那里定居,在那里,他和一位精通茶道、花道的教师结婚,开始新的生活。
在巴西居经营牧场近十年,小野田宽郎赚了不少钱,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成功的商人。同时,他也有感于自己人生那30年的“空白”,想做点什么,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社会都做点弥补。
他在丛林里待了30年,最熟悉的莫过于“大自然”。于是,1984年,小野田宽郎用自己在巴西赚到的钱在福岛成立了公益的“小野田自然墅”。从那时起,他每年夏季和秋季都回到日本,以自身在丛林中多年的生活经验,通过野营等方式和小孩子们一起亲密接触自然,旨在培养小孩子的健康人格。对此,小野田宽郎感慨道:
“我这个只知道战争与自然的人,终于找到了剩余人生的生存价值。”
1996年5月,时隔22年后,小野田再次回到卢邦岛,当地一位被他的子弹射伤过的农民,接受了小野田的拥抱,表示已经不再对小野田宽郎心存怨恨。但是,岛上其他居民仍然不肯原谅这个给他们造成伤害的日本军人,对此,小野田仍以一贯的口吻回应道:
“军人就是服从命令,在不违反国际法律的状况下,我没有责任。”
虽然这么说,但是临走时,他还是留下10万美元,捐给当地学校。
2014年1月16日,小野田宽郎,这个原日本陆军少尉、被称作日军的"最后投降兵",因肺炎复发在东京的一家医院去世,终年91岁。临终前,他再次看到曾经在丛林中自己的那张照片,说:
“那不是人类的照片,那就是一张野兽照。”
写到这里,关于小野田宽郎的事迹已经结束,但是,笔者还想对这个人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毕竟此人身上有太多的复杂性。
笔者认为,小野田宽郎真正将日本人“菊与刀”的民族性格发扬得淋漓至尽。在侵略战争中,他大肆杀害无辜民众,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并且在多年之后依然不认为这是错的;在拒不认错的同时,他又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小孩的教育事业中,看望曾经被他打伤的卢邦岛居民,捐钱给他们盖学校。可以说,在小野田宽郎的身上,同时存在善与恶的两面性。正是有小野田宽郎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我们要永远警惕日本这个民族,不要因为他们的“小善”,就忘记了他们骨子里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