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为了抢占抗日果实,一面发表“双十协定”,一面加紧策动内战,公然调集了26师约30万正规军,对我中原军区部队实行包围。
中原军区下辖江汉、鄂东、河南三个军区和第一、二两个野战纵队,共六万余人,周志坚担任二纵队副司令员兼参谋长。
1946年6月28日,刘峙命令各部积极准备,于7月1日发起总攻。内战已呈山雨欲来之势。中原部队于6月26日夜开始了震惊中外的中原突围。周志坚奉命随李先念、郑位三同行、其任务是协助指挥部队掩护领导机关向西北方向突围。
周志坚跟随先念同志在中原大地南北转战了六七年,风雨同舟、生死与共,配合堪称惊人的和谐。鄂豫边区当时传扬着这样一句话:李木匠上山吊线,周铁匠下山打铁。
少年时期,先念同志曾当过木匠,周志坚却不曾做过铁匠,尽管带点误传,但也维妙维肖地勾勒出了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
因此,此次周志坚随 军区机关突围,他感觉出其间倾注了先念同志的对他的信任,亦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
中原局指示:军区机关必须在敌人合围之前的7月1日越过平汉铁路,突破第一道封锁线。
周志坚别无选择,为了扫清行军障碍,加快突围速度,整天往返于突围部队的前前后后。前面有敌人堵截时,他就带部队打开缺口,后面有追兵逼近时,他又返回来布置阻击。
他对他的部队宣布了一道命令:哪支部队不管遇到多么强硬的对手,必须速战速决,解决战斗,撕开口子,让机关顺利通过。否则,我拿干部是问!”
都知道他的脾气,何况军中无戏言?因此,一路上,大 小打了十几仗,却基本上没有影响机关的行军速度。
关键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6月29日夜,部队抵达柳林车站辟近,尖兵突然来报:柳林车站住满了敌人,几个大出头亦被敌人占领。据侦察得知,该地驻扎的是国民党15军两个师。
柳林车站是机关突围的必经之路,军区领导商量后决 定: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必须拿下它!柳林车站的背后是四望山和桐柏山脉,正是机关西去之地。
周志坚对来报的尖兵说:“你赶快回去,在敌人尚未发现我们之时,决不能打草惊蛇,因为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强硬的对手!”尖兵走后,他立即赶到了军区机关。 '
李先念对他说,“志坚,你来得正好…
“司令员,情况我都知道了,柳林车站的地形我还熟悉,这仗由我来打,你看怎么样?”
柳林车站四周的地形,周志坚的确熟悉,1939年挺进豫鄂不久,他在这儿对日宼打响了第一枪,袭击过一辆装甲车。
“看你急的样子,听不得要打仗。”先念同志笑了笑, 然后严肃说,“你面临的对手很硬,而且我部又不宜在此久留。你率领两个团,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
他敬了一个军礼:“请首长放心,我撕不开一个西进的口子,提头来见你。”
他说完就走。赶到柳林车站时举起望远镜一看,朦胧中到处是敌人燃起的夜火,可见敌人在此筑起一道坚固的封锁线……
周志坚沉吟了少顷,对四十五团和三十七团团长说道:“看来敌人并没有发现我们的部队,更没有发现军区机关已移到了他们的眼皮底下。因此,我们应先偷袭柳林车站,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占领车站南北两侧的有利地形。如果敌人赶来增援,凭借这地形也可击败他们。那时,敌人的封锁线必定会出现薄弱地段,军区机关就可以乘隙而入,突破防线西进……”
两位团长觉得可行。
“三十七团作为先锋,主攻柳林车站,四十七团作配合掩护。一开始火力必须集中,必须猛,立刻作好准备,马上行动!”
半小时后,战斗开始。
猛烈的枪声,此刻才将柳林车站的驻敌震醒,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中原部队会如此迅速出现在这儿。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我勇猛的三十七团已将大股敌人压到了 一个死角。他们不断组织反攻,均未奏效。
三十七团不敢恋战,因为其主要任务是牵制敌人,打开突破口,掩护主力西进。消灭了敌人一个营后,立即按照预 定作战方案,迅速抢占了柳林车站两侧的有利地形。此刻, 我后续部队跟了上来,和三十七团一起,组成了强大的阵势。
敌人果然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拼命地扑向我方阵地。 但数次反扑都被我强大的火力击退,尸横遍野。
敌人封锁线终于被撕开一个口子,为我军区机关打开了通往四望山、桐柏山脉西去的通道……
刘峙不甘心失败,急令15军跟踪追击,并令孙震亲率41、47军作战略的超越追击。
在重兵的追击下,我军部队全速前进,几天后却被淅川河拦住了去路。
正是洪水季节,蜿蜓南来的河面洪水泛滥,浊泥滚滚, 如一把快刀将东西两面斩断。周志坚带着尖兵,站在岸边, 放眼望去,前不搭村,后不挨镇,宽阔的河水浩浩荡荡,没有桥梁,亦没有一艘来往的船只……
情况非常危急!尖兵的后面是军区机关,军区机关的后面则是刘峙追赶的重兵,如不迅速地渡河,背水一战之下, 其后果不堪设想。
“周副司令员,怎么办?”有人问道。
“怎么办?我们又没有翅膀……活人总不能叫尿胀死!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脱衣,然后朝河里走去。
“副司令员,您要干什么?”看到这一幕,战士们惊呼不已。
“你以为我去自杀?我就不信这河里没有一道浅滩……”说罢,周志坚只身跳进了淅川河…
奉命站在岸上担任警戒的战士们为他捏了把冷汗。一条陌生的河,满满的恶浪……危险的出现,只需要瞬间呀……
周志坚在河中东奔西突,终于找到了可徒涉过河的浅滩。
“找到了!找到了!”岸上十片雀欢。
周志坚却在水里扮了个怪相,露出了孩童般的微笑:“我连老蒋都不怕,还怕这条河不成?”
这时,军区机关赶上来了,顺利地渡过了淅川河,敌人 企图在此围歼突围部队的梦想又一次变成了泡影……
7月20日,突围部队来到淅川,与等在这儿堵截的胡宗南部及敌20师展开了一场激战,又一次突破了这道防线。 敌人恼羞成怒,穷追不舍。
刚刚从前线撤下来的周志坚对军区首长请战道:“快,马上下令,让我去与尾随之敌拼刺刀!”
首长说:”激战刚刚结束,先休息一下。
“不,我是副司令员,危险的地方我不去谁去?”
于是,周志坚率四十五团两个营边打边撤,与尾随之敌进行了浴血奋战。
但在中原局和军区领导机关顺利地越过鄂陕边界,转危为安时,后卫部队却被敌军阻截,陷入了两面受敌的危殆困境。
周志坚带领部队左冲右突,终因敌众我寡,均未成功突围,而部队被敌人打散,他的身边只有警卫员和几个同志了。
他们望着他,似乎在问:“我们怎么办?”
周志坚此刻显得极为冷静,他不怕死,但党培养了自己十多年也不能白白送死,他对大家说道:“敌人已经安排重兵封锁了我们追赶大部队的道路,想突破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有深入敌后,然后寻我机会突围!”
于是,他带领七八名战士避开敌人的锋芒,走进了一片森林中。从此,周志坚开始了他长达两月的艰难曲折的历程……
晚年回忆往事时,周志坚曾说:“他一生中,唯有这两月让他刻骨铭心!”
当时,周志坚的处境十分危急。到处可见敌人张贴的吿 示,抓到李先念、陈少敏等赏大洋十万,抓到周志坚等赏大洋五万。活的没有,死的也行,见人领赏,见头亦领赏……
到处是白色恐怖。
更要紧的是,敌人发现了一股中原部队的散兵被堵截在封线内,派出了大量的人马,不断地捜捕,可谓侦骑四处,铁蹄密布。
白天,周志坚和他的战士们只有潜伏在半人高的草丛中,蚊虫的叮咬,日毒的猛烤,每人的身止满是红疤紫痕。
夜里,敌人在折腾中疲倦地睡去,他们才能出来寻找一块并非安全的空间,或行军赶路,或找点粮食充饥,或与小股敌人遭遇,来一次铤而走险的埋伏或奇袭……
不少读者大概还记得,在《渡江侦察记》中,我侦察排长乔装敌人,深入腹地的那个惊险、紧张的场面。
也许,我们至今依然认为有点玄乎,其实,在那年月里,却屡见不鲜。周志坚,也玩过这一招数。
9月初,周志坚带领7名战士进入了国民党十五军的防地——方城、舞阳、桐柏地区。这儿的守敌,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顽固,而且防线密集,如蜘蛛网一般纵横交错。
“有信心突破这防线吗?”
“首长指到哪里我们打到哪里。”
“不用打!”周志坚若有所思,“我们坐在这儿等着不是办法,饿也得饿死。”
“副司令员,您有招数就拿出来。”他们知道首长的脑子里装着取之不竭的妙计,而且此刻一定又有了主意,就催 道。
“我在想,每天从我们眼皮底下走来走去,耀武扬威的一帮家伙是什么部队?就那么七八个人,却畅通无阻的?”
一个战士恍然大悟:“首长是要我们抓一个活口?这还不简单,到处是敌人,只要我们从这里一钻出去就有猎物。”
“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抓个当兵的不行,至少也是个班长、排长的。当然抓大了也不行,会引起敌人警觉。”
“那好,副司令员,这任务交给我。”“我也算一个!”“还有我呢!” 尽管饿着肚子,但一听说有任务,战士们立即活跃起来。
傍晚时分,两名战士果然用麻袋装回了已个醉酒的敌排长。经审问,那帮耀武扬威的家伙是十五军巡査队,而且还 得知了他们的暗号。
处理完敌排长,周志坚说:“夜里大家分散行动,每人搞一套敌制服回来,明天我们也来当一回巡査队!”
“怎么搞?”
“我不管,我只要敌制服,偷、抢、借都行!”
战士们真有办法,后半夜凯旋。周志坚穿着一套敌少校服,借着月光,问战士们:“像不像长官?”
“像!副司令员,你还可以去演电影呢。”
“从现在起,不准喊副司令,叫少校长官!”
第二天清晨,敌十五军的防线上就又出现了一支大摇大摆小神气十足的巡査队。走在前面的那位少校长官目光傲慢、步伐铿锵,头挺得高、背伸得直,俨然是从军校毕业的职业军人,看出去盛气凌人。
这时,迎面来了大约两个班的敌人,战士们脸色有点紧张,个别人开始枪上膛。
“别慌张,我们是军部巡查队!”周志坚低低地命令道,然后,他大步硬着敌人走上去。
为了试试巡查队的威风,在与敌人还有十来米距离时,周志坚突然大声喝:“哪一部分的?到哪里去?”
果然灵验,敌人停住了脚步,从人群中钻出一个当官的,从军衔上看大概是个排长,他两脚一并,敬了个军礼:“报吿。我们是八十三团巡查队!”
周志坚走过去,从上到下瞄了瞄那个排长,然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不错,是块带兵的料……好好干,别放跑了共军!”
“是!”敌排长受了鼓励,又是一个军礼。
周志坚挥了挥手:“去吧!”
战士们松了口气。
“团巡查队遇上军巡査队,能不低声下气?你们要学着点!”一阵大笑便漫了开去。
太阳爬出来了,贴在一个山尖上,像一张苍白的脸,有人就说:“我们军部巡査队,总不能饿着肚皮抓共军,得找个地方撮一顿。”
不提饿则罢,一提肚子真开始闹别扭了。周志坚四下望了望,并不见村庄,只得叫战士们忍着点,见机行事。
说话间,转了一个弯,迎面出现了一个哨卡,哨兵大声 喊道:“哪一部份的? ”
周志坚的警卫员就高声答道:“军部巡査队!”
“好早呀!”
“不早巡查个鬼!”
一说一答。就来到了哨卡眼前。这时,从哨房里走出了 一个“长官”,大概刚睡醒,看了看周志坚,突然说:“军部巡査队?我们看你们怎么那么陌生?”
警卫员答:“我们的少校长官刚从六十九军调来,你们当然感觉陌生了。”他知道六十九军的防地与这儿毗邻。
“那就请长官以后多多关照,不过……”
周志坚用盛气凌人的目光盯了他一眼:“不过什么?要检查我的证件吗?”
敌“长官”被吓唬住了:“不不不……”
“那好,兄弟们一大早起来巡查,到现在都没吃过早餐,有东西拿点来!”他的声音咄咄逼人。”
“好,好,兄弟们稍候,稍候!”片刻后,敌“长官” 果真端出了二十来个馍馍:“歇歇吧,长官,我去倒茶。”
“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后会有期!”周志坚一挥手,“继续巡査!‘’
战士们装着无可奈何的样子,越过了哨卡。
“有吃有喝有玩,值!”
“少校长官的这一手真绝!”
饱了肚皮,战士们更是精神抖擞,身后,被他们脚步激起了一路尘埃。
这时,背后传来了汽车声。大家紧张起来:“是不是敌人发现了冒牌巡査队,追上来了?”
周志坚回头认真地看了看。远远地,一辆大卡车并不急促地在公路上爬着,样儿有些逍遥。再近些,隐隐约约看见 车上满载着物品,只有三五个押车的国军士兵高髙地坐在上面打盹儿,不像是追兵。
“是一辆运输车……我们也来过过汽车瘾!大家一字形摆开,把公路堵上!”
汽车上的敌军见拦路的是自己人,并没在意,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不就是想搭搭顺路车嘛。车停了下来,驾驶室里伸出了一个头:“你们干什么?我们有任务,你们不能搭车!”
周志坚走过去,把一只挂少校肩章的手臂往车门上一 放:“我们是军部巡査队,不让搭吗?”
那家伙大不了是个连长什么的,见面前站着一个傲气十足的少校,软了下来:“既然是军部的,就上吧……我们也是军部运输队的。”
那家伙边说边把身子往司机那边挪了挪、让岀了一个位 置,周志坚叫战士们爬上车厢后,就钻进司机室,紧挨着那家伙坐下了。
汽车又开始前进了。
“你们去哪儿?‘’周志坚漫不经心地问。
“最前哨。”那家伙答。
“同路,我们到五指岭下。那儿离前哨约两里路,远一点下车,免得惹麻烦。”
汽车慢条斯理地爬着。周志坚忽然觉得可笑,敌人用五万元大洋要换他周志坚的人头,眼下坐在他们跟前,却不思发财,倒与他和平共处起来……
9月底,周志坚带领六七名战士,机警地躲过了敌人一次次“清剿”,突破了敌人一层层封锁线,历时两月,行程千里,凭着高度的革命胆略和坚定的革命信念,历经千辛万苦,多次转危为安,终于抵达了武汉北郊。
他妥善地安排了战士们后,带着警卫员,仍穿着国军少校军服进入了城内,找到了一位思想进步、且具身份的民主人士的家中。
“你,你不是周志坚吗?”他们曾有一段交往,“你不是突围出去了吗?敌人到处悬赏捉你,你怎么来到了武汉?
“一言难尽,先生。”
警卫员接着简略地陈述了一遍这两月的经历,然后说: “您能否找到中共驻武汉军调处?”
他听后,感慨万千,抓住周志坚的手:“不简单啊,周先生!看您憔悴的!先在我家中住下,其他的事由我来办!”
几天后,在他的帮助下,按中央武汉军调处的指示,周 志坚以国民党平汉铁路局职员身份作掩护,乘客轮顺江而 下,抵达了南京。几经周折后,找到了梅园新村中共办事处。
第二天,董必武同志接见了他。
他终生铭记着这一幕!
一见面,董老紧紧握着他的手,动情地说:“志坚,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我们记惦着你呀……中原局各路大军全部胜利突围,他们拍来电报,要武汉军调处和我们设法找到你。”
周志坚双眼潮湿:“谢谢党,谢谢你们!”
“我马上给他们回电,说你平安回来了,叫他们放心……你先休息几天,再给你安排工作。”
他和董老长谈了几小时,聆听了老前辈的谆谆教诲…… 说着说着,周志坚突然放声大哭……
“革命流血不流泪。”他记得这句话。
身经百战,仗打得再残酷,他没有哭过。身负重伤,人在死亡线上挣扎,他没有哭过。童年时代,屡遭磨难,倍受屈辱,他亦没有哭过……
他是经受过生活重压和战火洗礼了的刚毅的汉子,可是现在他却哭了……
一周后,由董必武同志亲自安排,并送至机场,周志坚以中共办事处官员的身份,搭乘飞机回到了阔别九年的延
岁月蹉跎。老将军回忆起这段往事,只说了一句话:“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远离了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