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带上毛泽东同志的军事论文和《孙子兵法》,前去黄桥镇上。他要在黄桥镇上再一次动员黄桥决战。
1940年10月3日,老天终于放晴,李守维下令开进。我军前出的各个营连就开始阻击袭扰,迫使八十九军展开攻击。营溪、古溪、加力等镇市,都有我军的预设阵地,摆出坚守的态势。韩军便集中部队与炮兵,正儿八经地按陆军大学的一套实施,付出了铁与血的代价冲进镇市,却一一扑空。阻击部队都“仓皇溃退”了,还丢弃了不少破筐烂罐。这使韩军在疲劳之余,又生错觉,认为我军毕竟顶不住如此强大的主力,势必放弃黄桥,军心就更为骄躁了。
三日中午,韩军开始炮击黄桥外围阵地。这次李守维当真拿出老本,德国造的山炮也用上了,一时间,气势煊赫,隆隆之声响震数十里。
下午,黄桥前哨战开始了,但韩军大部队还在进入攻击出发地,当晚来不及攻击。陈毅不断打电话到黄桥查询。回答是东边和东北一带,隐隐可闻人声嘈杂,人数很多。派赴各庄的侦察人员和地方党员跑回来汇报:先头抵达的都是三十三师部队,八十九军军部及一一七师随后将从东北方向来到。一纵报告:独立六旅将于四日上午从北面经高桥向黄桥开进。
这一次韩主席、李军长可是拉开架子干真的了。
黄桥军民加固工事直到午夜。
陈毅、粟裕更是彻夜未眠,电话铃声,电报滴答声不绝子耳。这夜晚,指挥部发出了陈毅致朱、彭总司令,叶、项军长等《揭露韩顽挑起苏北摩擦进攻黄桥我军的通电》。
一纸通电当然制止不住韩德勤的攻击令。十月四日早晨四时,八十九军向黄桥东面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从这时起,黄桥镇这一弹丸之地,顿时成为各种政治力量注视的中心。延安、云岭、重庆、上饶、南京、苏州,我、顽、敌都把黄桥一战看作全国性的大事。苏北的各方面更是事关生死存亡,脑神经高度紧张。李明扬守在电话机旁,按时听取战况汇报。李长江派出当副官的亲侄子,带了参谋和传令骑兵作为联络人员驻在陈毅指挥部严徐庄附近村落,随时飞骑报告战况。他手下的纵队司令们也派出侦察人员抵近我军阵地不断窥探。陈泰运在运盐河堤上设立联络点,经常转报黄桥消息。有些尚未参战的保安旅旅长也不断打电话询问军情,以定他们自己的进退。黄桥周围的伪军都在据点里集合待命,大小头目在碉堡顶上用望远镜观望。泰兴的日军一部也前出到黄桥以西二十三公里的地方观战待机。就这样,在一望无际的苏北平原上,出现了一个中国近代战争史上少见的两方激战、多方围观、准备应付突变的奇局。
突变随时可能发生。
韩军进攻的第一个上午我军处境就很不利。
《国民党军令部编著的姚黄桥之役战斗经过概要》中基本属实地叙述:“三日我左路军分三路向黄桥进攻……该匪纷纷西撤,我已确占古溪、加力市、分界(均黄桥东北)等据点,并伤右路李明扬严密出击,四日酉刻我左踏孙师((33D)及翁旅( 6 BS)王旅(341R/114R)等部攻至黄桥以北之樊家集、邵庄、张家庄,孙师曾一度攻入黄桥东门。”
韩军主力的攻击力比我军原来估计的还要强一些。而我军打惯了游击战,阵地守备毕竟缺乏经验。一上来攻防战就十分激烈。孙启人的三十三师展开了四个团,加上何克谦保安第四旅的两个团,向我八团(仅两个营,八百余人)据守的黄桥以东和东北防区进攻。韩军仗着兵多弹足,攻势盛炽;八团英勇抗击,浴血奋战。四日上午,黄桥前沿工事以东三百公尺的小焦庄失守。经过一个上午的反复争夺,到中午,黄桥东部的发电厂也被顽军攻占。有些地方,顽军已突破了镇边的河沟,手榴弹都摔上了黄桥的上城了。
从清晨四点钟开始陈毅几乎没有离开过电话机。从陶勇报告战况的声调可以听出来,顽军攻势之猛烈,小焦庄和发电厂的失守,都有点出乎这位勇将的意料。陶勇没有叫苦,也没有提出增加兵力的请求。可是陈毅知道,陶勇已令主力第三团扩大防区,投入激战,而七团这几百人硬是不敢动用,要准备对付更严重的意外情况!
陈毅身上的压力比身处火线的陶勇还要沉重,情况的发展接连出现许多意外:
顽军的这一路人马半天时间便直逼黄桥土城根下,再打下去一一七师也上来了呢?黄桥的阵地随时有可能被突破!
江南有回电,说老四团一个营已渡江北上,可是去向不明,联络不上。黄桥的陶勇急等这支老部队来增援哪!
朱克靖在电话里说:李明扬在午后听说黄桥吃紧,就闭门不出,谢绝见他。而李长江的佛堂里南京来的“和尚”,兴化来的“参议”,进进出出,“苏鲁皖”空气紧张。
陈才福的土匪部队在我西北方向打家劫舍,开始骚扰。
最最出乎意料,叫陈毅心急如焚的,是独立六旅竟然迟迟不来。
独立六旅不来,第一仗就没法打,一、二两个纵队列阵在那一线就成了“死棋”。独立六旅不来,难道我军主力一直待机下去?李守维和翁达有没有可能发现了我军设伏的部署因而故意停止前进或改道呢?如果这样,那末叶飞他们在黄桥西北,高桥西边耽下去就等于给季守维和一一七师向黄桥长驱直入敞开了大门!黄桥东门战斗激烈,险象环生,在电话里也可以听到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时间已到下午两点。叶飞部队派出去的侦察人员还没有看到独立六旅先头部队的影子。陶勇在电话里大声报告:顽军七次冲到了东门门口。
陈毅握电话筒的手抓得那么紧,指关节也发白了,他额头上青筋虬曲,可是他的嗓音仍是宏亮而镇定的。陈毅熟知古今兵法,懂得“为将之道”,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康鹿兴于右而意不动。伏若处子,动如脱兔”。善于坚持正确的决心,不为各种突发的、危急的情况所转移,往往是取胜的关键。没有任何征候说明独立六旅察觉改道,一、二纵队待机出击的计划绝不动摇,兵力绝不削弱。他坚定地严令陶勇:“准备再打退顽固派七次冲锋!”
另一个电话铃声大作,叶飞狂喜地报告说:“翁达来了!独立六旅来了!”
四日下午两点钟,正当黄桥东门的争夺战愈演愈烈,我军阵地一片烟火的时候,翁达率领他的独立六旅三千余人,越过高桥,直趋黄桥,来攻取守备空虚的北门了。他之所以迟到,正是他故意要“乘人两伤,后发制胜”,对于这种策略,翁达大概自以为得计吧。他的部队一路纵队前进,每人一顶笠帽,完全是旅次行军的架势,好不逍遥!他们满以为新四军主力已在黄桥以东拚得焦头烂额,正是他们直入北门、勇获头功的大好时机!
翁达和几个高级幕僚骑着几匹高头大马,在本队前头由大批卫队簇拥而行。他根本没有想到叶飞、张藩、乔信明的一双双眼睛正在望远镜后边盯着他的队伍,而陈毅、粟裕手拿电话听筒,眼望军用地图,正在追索着他的行踪。陈毅、粟裕他们对于出击独六旅的时机特别重视。出击的迟早,看来简单,却是全局成败所系的关键问题。独立六旅成一字长蛇前进,出击早了,只打到其先头部队,大部队会立即缩回高桥以北,逃出了我军的围歼圈,我军的部署和意图就此暴露,再难达到突击迂回的目的。战斗就会持久,力量对比于我就极端不利。打迟了,其先头部队如立即向黄桥北门猛犯,我守军同时对付三路强敌,危险大大增加,若使黄桥有失,全局将会大乱。所以陈毅听到叶飞报告:翁达已大路架子、全无防备地来到的时候,内心虽然欢喜,却立即在电话里又一次叮嘱粟裕、叶飞,千万要沉住气,严格管住部队,绝对不准过早出击!
下午三时,侦察员报告粟裕,独立六旅前锋已到黄桥以北五、六里处。粟裕当即亲自赶到北门,登上土城观察。望远镜里,果然看到北面五、六里远的大路上,许多群众向西南惊跑。粟裕对于行军作战的多种数据从来谙熟在胸。他计算,独立六旅以一路行军纵队前进,两人之间距离平均一米半,三千多人将是七、九里长的队伍。黄桥至高桥约十五里。现其先锋已离黄桥五里,其后尾必已脱离高桥,完全进入了我军的预设战场。若再延迟,其先头部队止驻村落或向我突击,就不好办了。粟裕立刻报告陈毅。
陈毅先已接到叶飞的电话,叶飞在玉米田里“目迎目送”,眼看着独六旅旅部模样的队伍从自己枪口底下踊踊南行,算来正是乘敌在运动中加以突袭的绝好机会,便在电话里兴奋地向陈毅请求出击。陈毅还是担心出击过早,正要找粟裕,粟裕的电话也来了。
“能不能再放近一点?”陈毅问,“会不会还太早?”
“我计算过,”粟裕把他的“应用题”实算了一遍,“可以了。”
“那就出击里”陈毅大声说,“注意,照单全收,一个人也不要放他跑掉!”
一声令下,一纵立刻分路出击。一团奉叶飞之命,分四个箭头直插独六旅的腹部,顿时把这条长蛇的躯干部分斩成几段。独立六旅毕竟是韩军的精锐部队,一阵仓皇混乱、局部被歼之后,迅速收缩到几个村庄固守。其后卫团还回过头来猛扑高桥,企图打开退路。我一团三营已先机占领高桥,一场血战,把顽军第十八团打了下去。这时一纵迂回包抄的部队和二纵插过路东的部队把独立六旅同八十九军的联系切断。一团乔信明团长看准了顽军队伍中一大批挎皮包、拎箱子的军官拥着骑马的头头奔跑,判断那正是旅部,立刻亲率一营扑去,并用团部重机枪排的全部火力支援,进行强攻。
一团二营分两个箭头插向敌阵,和三营配合,攻歼大股大股的顽军。营长张锡能在近战搏斗中英勇牺牲。全营指战员怒火更炽。他们上午就听到传达:我军侦察人员深入顽军开进的地区时,处可见群众房屋被烧、人被吊打、强奸、枪杀。他们本就在咬牙切齿,现在一声声“为营长报仇!”“为老百姓报仇!”战士们冲向顽军展开了白刃肉搏。
四团的一营正好在四日中午由江南赶到,全团三个营分三路插向顽军第十六团。和一团同样,用一个团围歼顽军一个团,全凭着伏击突袭和正义战争的优势,以无比的英勇把顽军分割压缩在几个庄子里,展开了猛烈的攻歼战。
翁达率领他乱糟糟的旅部奔进一个村庄,声嘶力竭地命令架设电台。可是,电台倒还健在,扛手摇马达的摇机兵却连人带机不知去向了。翁达气急败坏,立刻派出好几个军官,带着卫士传令兵,分头向东出发。“跑步!”他瞪着眼喊叫,“跑步卫找到李军长,请他赶快增援!赶快增援!”他向跑步而去的官兵们的背影痛批:“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啊!”
这时,二纵王必成报告:李守维亲率一一七师的三四九旅三个团,正向东南兼程急进。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守维急急扑来是抢救翁达还是乘虚猛攻黄桥?陈毅立刻向各方面做出紧急布置。指挥部所有成员,一律鞍不离马枪不离身,组织起来巡逻放哨,准备应付严重的突变。李守维亲自驱策的三千多战斗兵、二十多门迫击炮和山炮将杀向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