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史春波
“零下40摄氏度,很多战士冻掉了耳朵,冻塌了鼻子!”
“有人吗?还有人吗?战役结束了,我只听到了风的声音……”
“为国而死,死就死了!”
“如果当年换作你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的!”
……
当他们说出这些话时,有种难抑的悲壮和豪情。
郭荣熙、陈龙岗、吴茂和……这些生活在浙江的参加过长津湖战役的志愿军老兵们,已经九十多岁,有的甚至百岁高龄。
但回想起那场战争的惨烈,回想起当年牺牲的战友,他们依然落泪不止。
近日,随着电影《长津湖》的热映,他们雪藏多年的英雄事迹再次被人们提起,而且远比电影真实感人。
这里记录的片段,只是万千英雄的缩影。
“为国而死,死就死了”
郭荣熙 98岁 诸暨人 曾担任20军60师司令部作训科参谋
郭荣熙
我是1945年入伍的,担任过爆破班的班长。1950年12月,我率领着部队在做水上爆破训练,突然接到上级的命令:停止一切训练,北上!
到了山东,我和战友们才知道是为了准备抗美援朝。之后,部队就到了鸭绿江边,我们来不及换装就过江了。看到朝鲜正在燃烧的房子,我就闻到了战争的硝烟。
抗美援朝战斗打响了,我担任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60师司令部参谋。
长津湖的战役太难了,可以说,我是死里逃生的。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天,为了配合友邻部队行动,我奉命带领一个排去炸毁黄草岭第一号发电站大桥。
这座桥比较特殊,它是一个发电站,有水坝,公路桥从水坝上通过,坝体的落差又非常大。这种爆破就是技术活了,所以紧急派了我去执行任务。
那时的天气很冷,零下40多度,我们刚从南方北上,还来不及换上冬装。我就穿几件单衣,捆扎着3包二三十斤的炸药包,凭自己的爆破经验去安装炸药。安装好后,再命令部队后撤,我拉响了发火管,30秒钟后便会爆炸。
但是,也是出了一点小意外。因为又冷又饿,导致我撤退行动迟缓,跑的太慢了,紧接着,随着一声巨响,大桥炸毁了,可我还是被一个飞物击中,导致左小腿腓骨折断,脚被扭转180度。
痛是肯定的,但是,还是得忍。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咬着牙关,右腿跪地,忍住了剧痛,自己把脚扭正了。接着,我就晕倒在地上,被战友们抬下了阵地。
当时并没有感觉多疼,过了一会疼得我呀全身发抖,眼泪直流。我咬紧牙关,他们赶紧用担架把我送到团部包扎。
因为这次受伤严重,我不得不回国治疗,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啊,我的那些亲爱的还在战斗中的战友们。于是,休养了半年,1951年5月,我又去了朝鲜,归队了。
直到1952年6月,我才随军回国。在战场上我多次受伤,被评为了三等甲级残废军人。后来,我就一直在家乡诸暨工作。
对于我们来说,死,并不是可怕的!大家都这样想的:为国而死,死就死了。
我相信,如果当时换上现在的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一样会冲上去的。
“回答我的,只有呼啸的山风”
陈龙岗 96岁 祖籍安徽 曾担任20军60师178团班长
陈龙岗
1950年,我25岁,是20军60师178团的一个班长。当时我带的是突击班,有18名战士。
那年11月初,我们部队原准备乘车到东北换装再去朝鲜。可刚到沈阳,就收到战争形势急转直下的消息。兵团司令部传来紧急命令:20军立即入朝参战。
于是部队不下火车,直接开到了中朝边境地区吉林通化。
由于美军飞机在中朝边境狂轰滥炸,掌握着制空权,公路要道被敌机严密封锁,部队只能在山区里行军。冰天雪地里,我们走了三天三夜。饿了,啃压缩饼干;渴了,挖一把雪;实在困了,路边眯一下。
长津湖是朝鲜北部最为寒冷的地区,平均海拔1500多米,道路狭窄,人烟稀少,冬季夜间温度低至零下35℃到40℃。
11月27日深夜,第九兵团在长津湖地区向敌军发起总攻。28日清晨,美军发现长津公路被切断,马上组织反击。
美军的进攻经常分三波。第一波,飞机轰炸;第二波,大炮开火;狂轰滥炸后,第三波,步兵冲上来。
第一波,第二波,我们都躲在战壕里。第三波,敌军近了,我们就冲出去,扔手榴弹,或者拼刺刀!天太冷了,有时候手榴弹扔出去了,也炸不了。
我们一天就击退了美军的7次进攻!我印象最深的,是美军的一枚火箭弹,打到我的身下。足足有半米长,幸亏是哑弹,不然早被炸飞了!但我还是被一枚炮弹击中了,头部、右腿多处受伤。
我也参加过上甘岭战役。记得战役结束后,我就冲着战壕大吼:“有人吗?还有活的人吗?”可回答我的,只有呼啸的山风。熟悉的战友,几乎全部牺牲了……
我难受,心里很难受!一想起他们,我就会掉眼泪。
后来,我到了台州工作。因为负过伤,病痛一直困扰着我。我的脖子,现在还能摸到弹片。年轻时腿就有点瘸,老了更是走不了路,出行只能靠轮椅。但和我的战友们相比,我是有多么地幸运啊。
“英雄,他们都是无名英雄啊”
吴茂和 101岁 祖籍江西 曾担任第20军高炮营副排长
吴茂和
我是1946年参军的,1950年11月入朝参战,任志愿军第20军高炮营副排长。
长津湖地区有一座公路桥,是我军人员、物资运输的生命线,也是美军重点轰炸目标。我所在部队的任务就是誓死保卫这座公路桥。
我印象最深的是1950年12月4日的一场战斗。天刚亮,监视哨报告,5架敌机正向公路桥袭来。我就迅速指挥战友进入炮位,组织防空火力。
很快,敌机就俯冲下来,炸弹像雨点般落下,机枪扫射把地上打得哗哗响。
炮位上的观测员不断报告着敌机的距离和高度,可我发现,他近几次报告的声音有点打颤。
我问他,没事吧?
他说,没事!然后他继续在观测位上报着数据。一会,他又说了一句,“排长,我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快找人替……”
一下子,他就倒在了我的肩上,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这时,我才看到他的腹背早已被鲜血染红了,脚底的雪也变成了红的,结成了冰。其实,他早就负伤了,但一直在坚守战斗岗位,直到失血过多两眼发黑,直到停止呼吸……
我顾不上悲伤,就接过了他手中的测远机,指引炮手跟踪射击,一直打到敌机拖着黑烟向东南方向逃窜。
年轻时的吴茂和。
这场战斗的胜利,我们牺牲了3名战友。我把他们掩埋在附近的山坡上,抬头望去,一片片的坟头,有名字的很少,很多都是无名烈士,他们都长眠在朝鲜了。伤痛没让我掉过眼泪,但这次我哭了。我答应过要带他们回家的。
英雄,无名英雄,他们都是无名英雄啊。前些天,我看到志愿军战士遗骸回国的新闻,一下子就把我看哭了,这么多年了,他们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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