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何叔衡殒难记

长征

1935年2月，红军主力正浴血搏杀在征途，而项英等统率的留在苏区的红军及地方武装也陷于凶险处境，敌人的气息近在咫尺，项英等决定化整为零，最大限度地保存力量，做进行持久的游击战部署。其中的一个决定便是：送瞿秋白等突围。瞿秋白患肺结核，高烧不止，咳嗽不止，身体已经是极度虚弱，急需治疗和休养。还有年近六旬倔强的何胡子何叔衡，其志已经不能做得身体的主。还有项英的妻子张亮，怀有身孕。他们也要随瞿秋白一同转移出去。计划是经福建、广东奔香港或上海，就医、休养，从事秘密工作。邓子恢受命到福建永定、龙岩一带领导游击战争，与他们同时出发。启程的这一天是2月11日。

曾采访列宁的瞿秋白

何叔衡

瞿秋白、何叔衡、邓子恢乔装成客商的模样，其他人则扮成家眷或跟班，各有角色。但是，也要最大限度避免遭遇盘查。虽然是兵荒马乱，客商多带随从不足为奇。但是，这颇有些规模的乔装是经不起审视、盘查。唯有夜幕下行进，才能让紧绷的神经松懈一些。

一天后抵达福建省委所在地汤屋，中共福建省委书记兼省军区政委万永诚接应这一行人。见队伍中只张亮一个女同志，而且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身边需要有个女同志照顾，提议中央苏区妇女部长周月林跟随照护张亮。他派军区特务连的一个排护送。也是根据他的提议，瞿秋白等人扮成被俘的红军，护送的的红军穿上国民党军装，“押送”着闯过了敌人的封锁线。

随后，瞿秋白等依旧化妆成香菇客商，护送的红军则扮作跟班，昼伏夜行。

山高路险坑深，唯有这一行人走着才好。就是鸟儿突起的叽叽喳喳，都会令他们心悸。撞见了敌人，那绝对就是一窝的敌人，这一支力量单薄的队伍唯一的选择是突围，逃！能逃离就是胜利。这是一支悲怆的队伍，逃得出是他们的胜利。他们与长征的红军主力部队一样，悲怆前行，泅渡于至暗之夜。

上杭

历史记下了这一天：1935年2月24日。凌晨的时候，他们走到了上杭县水口镇附近的小迳村的附近。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所处位置，以为山那边还是山，林外还是林。看大家是又累又饿，特务排生火做饭，又累又饿的众人忽视了一道炊烟窜上天空！这是他们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而这个错误的伏笔是：他们没有熟悉环境的向导！

隔山隔山林的保安团循炊烟升起的方向扑来。这时的各种反动地方武装正是猛抖精神的时候，嚣张的时候，“胡汉三”们回来了！

刚刚煮熟的饭未及分吃呢，枪声响了，敌人已是包抄到了近前。特务排挥枪阻敌，掩护瞿秋白等撤退。敌人三面包抄，退路是高山。特务排且战且退，掩护瞿秋白等向高山突围。瞿秋白有特务排的战士搀扶，张亮由周月林搀扶，何叔衡气喘吁吁奋力跟随，唯一没有敌人的方向就是通往山巅的方向。对敌人的阻击是吃力的，短枪对长枪在枪战是吃亏的，阻敌的战士多么希望瞿秋白等撤得快些再快些。不能够再快些，他们只能奋力迟滞着敌人追击的步履。

何叔衡实在实在体力不支了，奋力甩开搀扶他的邓子恢，将手中枪对向自己的太阳穴，说：“子恢同志，我革命到底了！”他是不想拖累同志了！邓子恢惊呼：“老何！”劈手夺枪枪响，何叔衡滚落山崖。何叔衡以果断赴死减轻同志的拖累。

瞿秋白等震惊地望何叔衡滚落的山崖。

“快撤！”邓子恢喊。

邓子恢

瞿秋白、张亮也是再跑不动了，两人和周月林隐身一处茂密的草丛中，瞿秋白向奔来的邓子恢急切摆手说：“你们撤！”

邓子恢明白，将敌人引开是此时最好的保护瞿秋白等人的办法，他率领剩余的特务排战士边打边撤，并最终摆脱了敌人。

但是敌人对山林、草丛进行地毯式搜索，瞿秋白、周月林、张亮被俘。

敌人发现了血肉模糊的何叔衡，本以为他已经死了，在对他搜身的时候，他忽然抱住敌人的腿脚要殊死搏斗，敌人连开两枪，何叔衡牺牲。

何叔衡

起始敌人并不知道他们抓住了前中共中央主要领导人瞿秋白，不知道抓住了中共苏区妇女部长周月林，不知道抓住了项英的妻子张亮。

三人各有说辞。说辞在藏身草丛间的时候已经商量好的。

周月林称自己叫陈秀英，是被红军抓去做了护士。

张亮称叫周莲玉，是香菇商行的老板娘。

瞿秋白一口咬定叫林琪祥，曾在同济大学学医，在红军攻打漳州时被抓去当了医生。

但三人背负在身的包袱却透露不同寻常的讯息：港币、黄金、驳壳枪等。既然做了被俘的准备，这些东西就应该另藏他处。存脱身的侥幸心理。做不能脱身的准备不彻底。

敌人怀疑瞿秋白是个共产党要人，对他实施酷刑，但是，瞿秋白的答词始终前后一致。

周月林、张亮那也是。

他们的答词也越来越周全。

敌人半信半疑了。

但是，敌人说了，想出去得当地铺保。所谓铺保，就是商铺出面担保。当地的商铺出面担保，被担保的人要是出问题找得着责任者，毕竟商铺不能说消失就消失的，担保担责。

瞿秋白以林琪祥的名义给鲁迅和妻子杨之华等写了信。

瞿秋白和鲁迅

周月林被保安团的一位叫李玉的营长保出让到他家做了保姆。

一糖果店老板把张亮保了出去，这老板没有子嗣，而大腹便便的张亮正好可以解决这问题。

上海的党组织得到瞿秋白被捕的消息，通过一家旅店的老板，要在长汀开设分号，而后出面将瞿秋白保出。自然是急如星火地在行动。

但是，意外情况发生了：万永诚率部与重兵围剿的敌军展开激战，几乎全军覆没，万永诚牺牲。他的妻子徐氏在突围中被敌人俘获，供出瞿秋白等人被俘的消息。这消息报告给了国民党驻闽绥靖公署主任、东路军总指挥蒋鼎文，他急令驻长汀县的第36师师长和驻龙岩的第二绥靖区司令官李默庵紧急查明上报。

被保释出去的周月林、张亮被重新收押。瞿秋白被押往长汀。

第36师军法处长吴松涛审问瞿秋白，瞿秋白不承认真实的身份。其实知道是瞿秋白了，找个指认的人不是什么难事，36师师长宋希濂就认得！第一次国共合作时，瞿秋白曾担任过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委员，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蒋介石都认得！彼时宋希濂曾读过瞿秋白的著作，也曾听过瞿秋白的演讲，对瞿秋白的学识非常仰慕。信手拈来的是一个叫做郑大鹏的红军叛徒，他指认林琪祥其实就是瞿秋白！

瞿秋白淡定地站起，说：“既然被指认了，我也就不用冒混了，我就是瞿秋白！”

宋希濂

宋希濂走进囚室，提出好好给他治病。

瞿秋白：用点药减轻病痛尚可，认真的治疗则完全没有必要了。

宋希濂：两国开战尚且对战俘伤病员实行人道主义，何况你我都是一国的同胞。

瞿秋白厉声：蒋介石1927年靠血腥镇压革命起家，不顾国难当头而发动五次反革命围剿，请问这人道主义又扔到哪里去了?

宋希濂避开这话题，递香烟给瞿秋白。

宋希濂：生活和健康上有什么要求？

瞿秋白：作为病人，不反对看病吃药；作为半拉子文人，要写东西，需要笔墨纸张书桌；写东西习惯上需要烟酒，但身无分文，仅有的财物全被保安团搜走了。

宋希濂当即答复：这些要求均可满足！

在宋希濂的安排下，瞿秋白在狱中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宋希濂手下各级军官对瞿秋白都以“瞿先生”相称。

有了纸和笔，瞿秋白面对沧桑的祖国，倾诉着自己的心里话。

关押瞿秋白的囚室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怀柔和酝酿，宋希濂出场。递香烟，瞿秋白坦然而受，谈到立场，瞿秋白则慷慨陈词，文弱外表下的峥嵘骨骼立显，宋希濂精心准备的诸台词瞬间崩塌。在解放战争中宋希濂被俘，1959年获得特赦。出狱那天，陈赓专程到监狱接他。宋希濂在读黄埔军校的时候，经陈赓介绍，曾秘密加入共产党。当然，公开的身份也是国民党员。而他后来则成为国军重要将领，是抗战名将，转而又与共产党人血战。特赦后，在瞿秋白一度被视为叛徒的时候，有人找到他，了解多年前瞿秋白事，宋希濂审慎作答：瞿秋白没有叛变！

瞿秋白写下的文字宋希濂让手下拿给他看，最叫他玩味的是《卜算子》一词的最后几句：“花落知春残，一任风和雨，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

如果能劝降瞿秋白，在宋希濂那无疑是大功一件。从情感上，从功利心上，宋希濂是想保住瞿秋白性命的。南京方面，东路军指挥官那，一再催问瞿秋白事，宋希濂承受着压力。

6月2日，蒋介石密令：“着将瞿秋白即在闽就地枪决，照相呈验。如有悔悟，仍可申请免刑。”

中统陈立夫火速派出劝降人马，赶奔长汀。宋希濂冷眼看中统的人走马灯似的进出瞿秋白的囚室，有劝降高手，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伎俩，有共产党的叛徒跟瞿秋白现身说法，讲叛变后如何被国民党优待、重用。

瞿秋白：“我不是顾顺章，我是瞿秋白，我情愿做一个不识时务笨拙的人，不愿做一个出卖灵魂的识时务者！”

有中统要在瞿秋白身上做文章，蒋介石的密令得以拖延。

中统的闹剧收场后，宋希濂无法再拖延。

6月18日早晨，国民党36师特务连连长走进囚室，向瞿秋白出示了执行枪决的命令。宋希濂来到了囚室外，从囚室走出的瞿秋白神态自若地说：“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后我要大休息了。”

一位当时在场的记者记述：“瞿秋白来到公园，信步至亭前，已见有菜四碟，美酒一瓮，彼独坐其上，自斟自饮，谈笑自如，神色无异。”